打电话的伦理问题，以及看月亮

原创 碎碎  在词语里诞生

1.

有一阵，他经常给她打电话，每天都会通话一小时左右。一开始，她当然会理解为这是她对他的重要性，与亲密感。他们第一时间分享彼此一天中那些重要或不重要的片段。直到有一天，接电话成为负担。因为多数时间她都在忙。或者有时候她并不想说话，只想在沉默的黑暗里陷落。有时候宁愿看看窗外的风景，感受树叶和风。但电话还是常常冷不丁被唤醒。她经常不接，在手机正响的时候调成静音，让铃声哑掉。她不接的时候多了，他的电话好像便知趣地少了一点。偶尔，她在接的时候，想要快速地把对话结束，各忙各的去，他却试图把通话拉长。

然后她便发现，他给她打电话的时间都是他的废时间，比如他上下班走路的时候，他在超市买菜的时间，他早上醒来起床前赖床的时间。而他的废时间正是她需要忙碌的时间。

终于有一天她发作了，说，不要在这些时间段给我打电话，我发现你总在你的废时间里给我打电话，而从来不会去想我是不是在忙你没发现吗……

他不太承认。或者，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。

两人之间的电话终于日益稀少。

直到，除非真找对方有事情，再没有了那些凭白无事的电话。而且说完即挂，言简意赅。

那个号码日益陌生。

后来她看到有条网上的消息说，有个做业务的男子，每天上班的内容就是给客户打电话，要打无数通，所以他下班回家后再不愿意接听任何一个电话，包括女朋友的，手机几乎都是关着的。

她感觉，非常理解。有多少重复的生活令人厌倦。

这是一个朋友的故事。差不多像一个小小说。

2.

用的手机套餐每月含300分钟话费，但是基本上，每月都会浪费掉200分钟左右没打。除了非打不可的电话，如果没什么事只是想要聊聊天谈谈心的电话，打出去也蛮需要勇气和决心的。生活早已被最高程度地删繁就简，无事谈心好像也成了感觉羞涩的事情。

偶尔想要打给散落在各地的朋友，在没打之前就会想TA也许在开车呢，也许在开会，也许在忙工作，也许走在闹市中身边嘈杂，也许在酒桌上，也许在辅导孩子学习，也许，TA什么事也没有但是不想被打扰，完全不想接一个不在意料之中的电话……所以多少电话，都欲打又止欲说还休了，打电话成了非常艰难的事情。

每到月底发现那没被用掉的话费都感觉有点，小惆怅。那按住不表的，本可以分散在一月30天的劳作、麻木与平淡里的200分钟，本可以偶尔相互唤醒，掀动，激荡，与笑谈的200分钟，就那样沉睡，滑入夜空，或者，潜入无边黑茫的大海了。

3.

孩子期末考试前两三周，每晚都要做一堆卷子。写完作业常常就到十点多了，不要说孩子，大人都感觉精疲力尽。有天晚上，因为讲解一道数学题，他半天没明白我忍不住大声吼了他几句，感觉耐心已耗尽，弄完作业已是10点半了，本该马上去洗澡睡觉的，他却跑到阳台上，趴在窗边，说，妈妈你快来看，今晚月亮好圆啊。

都什么时候了，还有心思看月亮，月亮不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吗？我忍住发作，走过去站在他身后，抱住他的肩头和他一起看了会儿月亮。

农历十四的月，饱满，安恬，与世无争的柠檬黄，像是没见过人间任何悲苦。那么沉静。

在心里，忽然感觉很高兴他在做作业做到疲累已极接近忍无可忍之时，还能恬静地感受一会儿月亮，还能站在那里够感受月亮的照拂。站在月亮下面，想到自己刚才的怒吼，感觉羞愧。继而想到，这是李白和苏东坡看过的月亮，是王维和杜甫歌咏过的月亮，是很多相爱的人看过的月亮，是很多落魄的人心碎的人看过的月亮，又是多少快乐的人幸福的人看过的月亮。仰望月色的时候，感觉距离那些古人很近，感觉与那些遥远的生命亦有神秘的交集与共通。

多么好。

也许，很快，过不了几年，他就会因为更多的作业而无暇他顾，完全顾不上看月亮也忘了还有看月亮这回事了，想到这个，已经有点预先难过了。想到我们的生活不知要经历怎样的丧失，为那缺掉的一角，我已经开始感到沉重。

月亮。只要这世上还有月亮，我们还能感受月光浴，一切便不是太坏。

月亮是永远的慰藉。

当我悠闲的时候，我觉得充实；当我忙碌，同时感到空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