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逝水流年-小说』勿忘我

笔名优美散文2022-04-15 17:24:084

幔子半卷,地板已扫,死者的床榻上长春藤影在爬,死去的灵魂回到他熟悉的屋子里。是朋友们在欢聚,嬉笑。都说着“明天,明天”,无人记起“昨天”。

--摘自张瑞的《画梦录-梦后》

张瑞坐在古琴前,拨着琴弦,轻轻地唱着“打起黄鹂儿,莫教枝上啼。啼时惊妾梦,不得到辽西。”

苏予手撑着下巴,望着张瑞道:“姐姐,弹另外一首吧。”

张瑞笑着,手放在琴弦上,问:“哪一首。”

苏予轻轻地唱着:“昨夜庭前露,今晨瓦上霜。孤魂思远道,静汝喜空房。”

张瑞笑着:“年纪轻轻的,喜欢这些做什么?”

苏予说:“什么啊,这不是你写的吗?”

张瑞笑:“我写的又不是只有这些,为什么不念点别的呢?”

苏予问:“哪一首呢?你喜欢哪一首呢?”张瑞拨着琴弦,轻轻地唱着:“你说玫瑰的刺,伤害了你。丁香,又使你忧郁。月见草是你的灵魂,染上,沉浊的夜色。轻愁的兰花,让你感到寂寞……”

苏予轻拍着桌子,附和着唱着:“可是,我告诉你,真理要开花。”

“哎呀,好雅兴啊。”妖艳的女子推门而进。双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张瑞道:“看我们家张瑞啊,这样坐着,简直就是个仙女啊,唉,真是可惜,可惜。”

苏予站了起来,陪着笑道:“二婶,有事吗?”

二婶还未说话,张瑞冷冷地道:“我的脚走不了路,要你可惜做什么?我妈都还未觉得我可惜,你是哪门子的,管你什么事?”

二婶的脸一沉,又假笑着道:“是啊,是啊,你那么好的文采,我这个做二婶的你自然看不起。可我二婶可是真希望看到你有个好归宿的。一个女的,就算她有再多的文采,到头来不还是要嫁人的?李清照有才华吧?她又有个什么好下场?”

张瑞将琴狠狠地一推,琴落在地上,发出了刺耳的响声。张瑞道:“你放心,我张瑞是不会留在张家的。再说就算我一辈子留在张家又怎么样?我是张家太太的女儿,张老爷的长女。我吃张家的,用张家的,你这个做二婶的还管不着。”

二婶的脸变了色,苏予赶紧搀着二婶的手,撒娇似地道:“二婶,姐姐就这臭脾气。我妈都不知道骂了她多少回了。谁不知道张家除了爹爹,妈妈,就数您最疼我们了。”说着,苏予便拖着二婶走了。

张瑞听着那传来的絮絮叨语,伏在桌上痛哭了起来。

花朝日,苏予的生日。成都正是繁花似锦。苏予笑着,大有得意的神色。

张瑚扯着苏予的衣袖笑着:“二姐,瞧你那副得意的样子。

苏予笑:“百花生日我同生。这是该我得意的。”

张瑞道:“是啊,是啊,用不了多久,我们家的予儿就是最美的牡丹了。到时候我们张家就会门庭若市了。”苏予笑着,扑了上来,装作要扯张瑞嘴的样子,恶狠狠地道:“什么什么?难道我苏予现在还不漂亮吗?”张瑞求饶着道:“苏予,饶了我吧。我说错了。”

“大姐,弹琴吧。”张瑚笑着。

苏予道:“是啊,是啊,反正大爸,二爸,三爸都不在这。”

张瑞笑着点头。轻拨琴弦,有人推门而进。

“妈,你怎么来了?”张瑞,苏予,张瑚一同叫了起来。

张夫人微微一笑,走了进来,关上门。寻了个位子坐下。望着张瑞,小心翼翼地道:“瑞儿,听说你最近和一个军官走得很近,是不是啊?”

张瑞站了起来,苏予,张瑚赶紧靠了过去。扶着张瑞。张瑞瘸着走到母亲的身边,蹲了下去。

张夫人抚摸着张瑞的头发道:“瑞儿,是不是真的?”张瑞点点头。

张夫人道:“瑞儿,可是,你还没有毕业啊。再说,再说他是外省人。如果他家里有妻子那怎么办啊?听说他可比你大了十几岁。”

张瑞抬头,望着母亲道:“妈,可是我爱他。我真的爱他。”

张夫人迟疑地道:“瑞儿,你还小,再说,再说他一个外省人我们也不清楚啊。我怎么放心啊。而且那又是沦陷区。你是不是该多考虑。”

苏予握着母亲的手,笑着:“妈,我们知道你最疼我们了。而且那个人我也知道点,是个很好的人。”张夫人道:“予儿,你们爹精神麻痹记忆力退减,失常。我每日都要陪在他的身边。偏偏我又没有生个儿子。不然有个哥哥弟弟在这个家照顾你们三姊妹,你们也就不会这么可怜了。”张瑞,苏予,张瑚的眼睛齐齐地红了。张瑞哽咽地叫了一声“妈”便说不出话来。张瑚搂着母亲道:“妈,受苦的是您。要不是我们几个都是女儿身。您在张家也就不会矮人一等了。”苏予亦搂着母亲道:“妈,放心,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,我们也会好好孝顺您的。你别伤心。”张夫人滴下泪来,道:“都是我,都是我自己没用,生不出个儿子。才叫你们跟着我在张家受苦的。偏偏你爹又得了那个怪病。”苏予道:“妈,别说了。不是你的错,真的不是你的错。”张夫人道:“瑞儿,三姊妹中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。”张瑞拼命地摇着头。张夫人道:“瑞儿,你真的要嫁给那个人吗?”

张瑞道:“妈,我的腿天生带有残疾。虽然我们张家在成都有名有姓。可是,我又能找个什么好的归宿呢?我不要,我不要像三爸家的玉华姐那样活着,我更不愿像月华姐那样。”

苏予道:“是啊,妈。玉华姐听三爸的,说什么终身不嫁,成天的念佛吃斋。床上那么多的臭虫,蚊虱,她都不愿意除去。说什么‘佛家不可杀生’。月华姐虽然嫁了个门当户对的人家,可谁不知道那家的姑爷吃喝嫖赌。”

张夫人的泪滚着,道:“可是,可是……”

张瑚道:“可是什么?爹是个西医,他是不会像三爸那样地管制着我们的。只要妈同意。其他的人是不会说什么的。”

张夫人道:“可是,你瑞姐,她,她是那么的柔弱。他在那个沦陷的地方,怎么活啊。”

张瑞抬头,泪水斑斑:“妈,我能活的。在那里活着也比在这个家好啊。”

张夫人道:“瑞儿,三姊妹中我最疼的就是你了。你要是出了点意外,那我怎么活啊?”

张瑞抱着母亲,哽咽不能语。苏予,张瑚亦抱着。轻轻的哭了起来。

滴滴沥沥的雨下着,张瑞抚着琴,微微笑着。

苏予道:“姐,我弹首曲子给你听。”

张瑞微微讶异的道:“真的?你不是最讨厌弹琴的吗?”

苏予道:“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,你不知道吗?”张瑞笑着,让出了位子。苏予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。拨着琴弦,偶尔笑望着张瑞。她轻轻的唱着:“素手相携两步桥,春城夜夜可怜宵。半夜急雨归来晚,带梦还望隔院宵。”

红色染红了张瑞的脸,她笑嗔着:“你偷看我的东西?”

苏予笑着:“没有,我是不小心看到的。我觉得这首诗好柔情哦。是不是那个军官写的?”张瑞点头。苏予望着张瑞道:“那还有别的吗?”

张瑞摇头。苏予道:“我不信,我不信,你要是不说。那我就不在妈面前帮你说好事了。”

张瑞道:“没有,真的没有,予儿。”苏予不信,伸手就去扯张瑞的耳朵。

“哎哟,你们两姊妹的感情可真好啊。”这时候,大爸、二爸、三爸突然走了进来。

张瑞板起了脸,苏予站了起来,赔笑着:“大爸,二爸,三爸。”

大爸道:“那个叫什么陈守梅的来张家提亲了。”

二爸道:“瑞儿可真是福分不浅啊。”

三爸道:“是啊,是啊,我家月华也不及她啊。”

张瑞道:“那又怎么样?应了这么亲事,退了这门亲事。还不是你们说了算。”

大爸道:“我们说了算,谁不知道你们的母亲疼你们疼到骨子里去了。四弟又不争气,得了那个怪病。谁管得了你们母女?”

苏予陪笑着道:“大爸,二爸,三爸。妈天天陪在爹的面前,哪有时间管我们几个啊。要不是你们照顾我们三姐妹,那我们三姐妹哪能读书的读书,嫁人的嫁人啊?”

二爸道:“瑞儿,不是二爸说你。你现在是小姐,我们看在你瘸着一条腿的份上,凡事都让你几分。你现在要嫁人了,你的臭脾气该收敛点了。”

张瑞脸一沉,将琴摔到了地上。

苏予道:“大爸,二爸,三爸,看看姐姐真是被你们给宠坏了。我们还是走吧,不然她的臭脾气更吓人了。”

三爸道:“是啊,大哥,二哥,我们还是去商量一下婚事吧。”

大爸,二爸,点头。苏予陪着他们走开了。

婚礼,盛大。张家的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了。张瑞每日眉笑颜开,苏予,张瑚亦打心底为张瑞高兴。张夫人亦是高兴,对张瑞的丈夫陈守梅心存感激。这个盛大的婚礼,给了她扬眉吐气的机会。

不久,张瑞跟着陈守梅回了重庆。苏予他们便于张瑞时常通信。张瑞的信里写满了幸福与对未来的期待。

“二姐,看,快看,是姐夫的诗。”张瑚嚷着,手中的信纸随着她的跑动而晃动着。

苏予迫不及待地道:“快给我看看,姐也真是的,这么久才给我们一首。”

接过信,苏予望着那上面的字,满脸兴奋。轻声地念着:

曾经,我踯躅在河边,一朵洁白的花开得多好,好得不敢伸手去采。生命啊!痛苦也是高贵的享受时,我享受过最好的一些了。你向我乞求毁灭么?我不是什么美丽的暴力,既是台风与雪雹,也将带来辽远高爽的大晴朗。带来七色虹。我是肯定世界的。我更肯定世界地肯定你。棕色羊惊奇地瞠视,村犬,连吠叫的脾气也没有了。轻悄地来了,立刻又轻悄地走开。小孩子在旁边学样,成年人照常来往与耕作,一切为了我们的安静。自然指挥着秩序。生命啊!是人,赋予了人形的。于是非生物,也庄严与流盼了。

“好美的诗,是不是,二姐?”张瑚笑着。

苏予说不出话来,她把信纸紧紧地搂在了胸前。让信纸感受着自己的激动。

酷夏拦挡,张夫人每每便是挂念远在重庆的女儿。每听到重庆有什么动荡时,张夫人便不由得骂起苏予与张瑚来。苏予与张瑚知道母亲只是担心瑞姐。所以每每都忍着听下去,想办法劝母亲。

其实,早在很久以前。苏予与张瑚已经开始担心与自责了起来。张瑞的信,虽然还是那么长,但是每次都是隔很久才寄一封。信中也不再光是幸福与期盼了。更多的是抱怨与自责。责怪自己太冲动了。苏予与张瑚便每隔不久的时间给她写信为她舒心。

“二姐,看姐姐的信。”张瑚已经提不起兴致了。

她道:“真希望大姐不是又跟我们抱怨那里的生活有多么的沉重。”

苏予接过信道:“妹妹,不能这么说。母亲疼大姐超过了我们,而大姐又是个灵秀的人,心思比别人更加的敏锐。有些抱怨是不足为奇的。”

张瑚道:“可是,大姐明明知道陈守梅是个军官。她就应该生活不会和在家一样的。所有的糟糕她都应该承受的。”

苏予道:“大姐在家虽然算得上是个自信的人。可是再怎么样,她也只是个和我们一样在母亲的庇佑下长大的人。更何况她身带残疾呢?”张瑚还要说什么。

苏予道:“看信吧。”拆开信,苏予惊讶地道:“妹妹,看啊,全部是诗。”

张瑚慌忙地凑了过来道:“怎么会呢?大姐不是很少给我们寄诗吗?”

苏予没有答,只是粗略地翻了一下,然后道:“看,妹妹,姐姐的话写在这。”

张瑚与苏予一同看了起来。那上面写着:“予儿,瑚儿。这么多日子,让你们担心了。是啊,细想我寄给你们的信里,那里面写了多少的抱怨啊。我想是我太年轻,所以什么事都无法懂得真正的含义。

初来重庆时,我确实是抱满了期待的。我们张家,虽然是个大户人家。但母亲没有儿子,父亲又得了重病。我们三姐妹虽然是小姐,但活着并不快乐,大爸,二爸,三爸们都在为父亲手里的财产而虎视眈眈。我不趁早找个人嫁了,早晚也会被他们害死的。绝不,我张瑞决不会做第二个玉华姐和月华姐的。守梅他不仅有着才气,而且是个真正的军人。我很爱他。更何况他还能给我一个家,给了我一个婚礼,让母亲扬眉吐气了一番。

来了重庆之后,才发现自己真的只是在母亲羽翼里长大的一只雏鸟,带有残疾的雏鸟。我每天除了有对付那些柴米油盐,还有对付那些庸俗的女人。我真的受不了。所以我开始想念家,想念母亲和你们了。

守梅是个好男子,我的选择没有错。他知道我的心思。所以带介绍了许多的诗人和作家给我认识。不过很可惜,与他们在一起我只是一个幼稚的人。我每天忙着生活,早已经丢掉了那些所谓的才华。就是这样,所以我有了更多的抱怨与自责。我本来以为一直会这样的,后来,无意间看到了守梅写的诗。看完那些诗,我潸然泪下。我太在乎自己了,竟然忘记了他的感受。

真后悔自己冷淡了他。也后悔自己被生活的辛苦而蒙蔽了双眼。我好感谢上苍,给了我机会,做他的妻子。如果有来生,我一定还会做他的妻子的。

我有喜了,也许下个夏天我会回家。一切的辛苦都已经不重要了。予儿,瑚儿,如果你们找了心中的所爱,一定要勇敢地爱下去。不要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大爸,二爸,三爸,他们。他们虽然是我们父亲的兄弟。可是,对他们而言,我们只是妨碍他们分父亲财产的绊脚石。他们是不会为了我们的幸福而为我们着想的。告诉母亲,我很幸福。”

苏予,张瑚潸然泪下,泪水打湿了信纸。苏予翻到诗,轻轻地念了起来:“不要踏着露水,因为有人夜哭……哦,我的人啊,我记得极清楚,在白鱼烛光里为你读《雅歌》,但是不要这样为我祷告,不要!我无罪,我会赤裸着你这身体去见上帝--但是不要用计算星和星音的空间吧,不要用光年;用用万有引力,用相照的光,要开做一枝白色花——因为我们要宣告,我们无罪,然后我们凋谢。”苏予掩着脸低声哭了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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